2011年11月11日 星期五

面對經典《浮士德》



   歌德《浮士德》詩劇創作于19世紀初的德國,全劇分二部,長達12千多行詩句,現以文本流傳於世。徐曉鐘版《浮士德》話劇公演于21世紀初的中國,取材歌德《浮士德》第一部,全劇演出時間2小時半。兩位東、西方大藝術家隔著200年的時空,借著《浮士德》作了一場藝術心靈的嚴肅對話。
由徐曉鐘導演的《浮士德》話劇,擁有中國一流的藝術團隊,包括翻譯、文學顧問余匡複、舞美設計劉元聲、燈光設計蕭麗河、演員許承先(飾浮士德)、周野芒(飾魔鬼)、朱傑(飾甘蕾青)等。

    面對19世紀的經典詩劇,徐曉鐘的處理原則是:只刪不改。比較歌德《浮士德》原著與與徐曉鐘版《浮士德》話劇,我們可以完全領會話劇忠於原著的精神,包括哲學思考、美學追求、藝術魅力。
   
只刪不改,徐曉鐘取材歌德《浮士德》第一部,原著不分幕,25場。徐版《浮士德》話劇由〈天堂序幕〉開始,根據原著〈夜〉、〈城門之前〉、〈書房一〉、〈書房二〉、〈地窖酒店〉、〈魔女灶秀〉、〈街道〉、〈黃昏〉、〈散步〉、〈鄰婦之家〉、〈街道〉、〈花園〉、〈園中小亭〉、〈森林和洞窟〉、〈甘蕾青的居室〉、〈瑪爾太的花園〉、〈井畔〉、〈城牆夾巷〉、〈教堂〉、〈瓦爾幾斯之夜〉、〈瓦爾幾斯之夜的夢〉、〈陰暗之日〉、〈夜.曠野〉、〈牢獄〉,一一按序演出,亳無改動。只是把〈瓦爾幾斯之夜〉、〈瓦爾幾斯之夜的夢〉濃合為1場,並加上第二部第一幕的〈風光幽美的佳境〉,同樣為25場。徐版《浮士德》話劇刪去歌德原著中各場戲裏大部分地靈、精靈、天使、學生、猿猴等的龍套對白,讓全劇的焦點更集中於浮士德、魔鬼、甘蕾青三個角色上。
    在只刪不改的原則下,歌德《浮士德》原著的哲學思考在徐曉鐘版的話劇上獲得原汁原味的保留,並透過現代舞台的美學追求,再現經典詩劇的藝術魅力。
    《浮士德》的哲學思考是什麼?神、人、魔之間的三角關係。神有至高的仁愛。魔是否定的精靈。人處在光明的神界與黑暗的魔界之間,人心被理想與欲望所包裹,掙扎著向上與向下的矛盾,衝突著天理與物欲的追求,永不滿足。在〈天堂序幕〉中,神與魔打賭著浮士德會成為誰的僕人?在〈書房二〉中,浮士德與魔鬼訂下契約,生前,魔鬼是人的奴,死後,魔鬼是人的主。
    《浮士德》的戲劇衝突,是人與魔鬼兩個靈魂的博鬥。長年在書庫中追求真理的浮士德博士,對神的信仰是迷惘的,因此,當他詛咒著信仰、希望、忍耐時,魔鬼趁機和他訂了約。浮士德接受魔鬼的訂約,因為他希望能借著魔鬼的帶引走出象牙塔,讓生命再復活一次,以真實體悟人生。
    走入〈地窖酒店〉,走入〈甘蕾青的居室〉,正是“食色性也”的人生體驗。浮士德對食的誘惑輕易地過關了,〈地窖酒店〉一場以魔法的戲弄結束。但浮士德對色的誘惑卻難以擺脫,面對一往情深的格蕾青,浮士德的愛與欲更形衝突,顯然地,色的誘惑已繁雜為愛的課題。〈花園〉的花占,被當成神的啟示;有了身孕的甘蕾青,面對貴貧懸殊、不能明媒正娶的命運,反成了罪孽深重的娼婦,甚至被關入〈牢獄〉。浮士德幾度和魔鬼爭辯、爭執,最後決定要用人的手去營救甘蕾青,但有了自覺的甘蕾青無怨不悔,並拒絕了人的呼喚,一心信望天主最後的審判。
    徐曉鐘版的《浮士德》話劇,完整保留歌德《浮士德》原著的哲學思考。不過,他的終場並非止於西方式的「天主最後審判」,而是以第二部第一幕〈風光幽美的佳境〉為尾聲。浮士德在美景中大夢甦醒,感悟人生如夢,並繼續前行。這一個安排,倒是了讓全劇終場多添了幾分中國味的「黃粱一夢」。

    歌德《浮士德》原著為詩劇,徐曉鐘版的《浮士德》話劇,以詩意的舞臺、詩化的臺詞、詩感的節奏來呈現全劇的美學追求。
    詩意的舞臺,全劇以鋼架橋的旋轉舞臺為主,一方面藉舞臺的角度轉換來寫意地表達空間的改變,一方面搭配上簡單的實景,來落實空間的意義。如在舞臺上放置書桌、酒桶、魔鏡、花台、床、井等物,虛實相間,結合寫意與寫實來呈現書齋、酒肆、魔界、庭園、閨房、井邊等不同的舞臺空間。
冰冷、凝重的鋼架橋,隱喻既定且無情的命運,旋轉的舞臺寓意輪迴的人生,再加上時明時暗、時藍時紫的燈光,偶而的煙霧效果,如幻似夢。在命運的轉迴裏,幽微的人性時時受到魔鬼的試探,醒來如夢。
    詩化的臺詞,詩,因為有韻,最不容易傳神翻譯。詩劇的翻譯,要求的標準不僅是信、達,還要雅。徐版的《浮士德》臺詞,將歌德原著融會貫通後,再換成全然中國味的詩歌來呈現,透過一流演員作二度創作式的朗讀,兼顧生活化和詩韻化,不但觀眾聽得懂、聽得順暢,還聽得悅耳。
以酒店的〈跳蚤歌〉為例,「從前有一個國王,養了一隻大跳蚤,國王對跳蚤愛得不尋常,就像愛他的兒子一樣」,歌謠通俗有味。再以〈甘蕾青的居室〉獨白為例,「我的心兒不甯,我的心兒沉沉,我再也靜不下心,我再也不能」,不論語句、韻腳,都已化身為中國味十足的心聲。
    詩感的節奏,講求抑揚頓挫,一詠三歎,更往往藉用複沓來強化意象或情感,以達成全詩的統一感。徐版的《浮士德》話劇,有群歌群舞與個人獨白的對比,有快樂戀愛與痛苦生離的對比,有民間節慶與魔界亂舞的對比等等,並借著這些對比來表達全劇節奏的抑揚頓挫。〈牢獄〉中,浮士德、魔鬼、甘蕾青停格140秒的演出,屏息寂然,更是無聲勝有聲。
此外,在場與場之間,以一貫的全黑燈光為間隔,以不時進出的鐘聲、海濤聲為終始,更形成全劇複沓的詩感。來自大地的海濤聲,聲聲如叩問。如〈夜〉中,浮士德拿著骷髏發問,如〈城牆夾巷〉,甘蕾青對著聖母懇求,背後都是傳來陣陣的海濤聲。來自天上的鐘聲,聲聲如警醒。同樣如〈夜〉中,復活節前夕,《光榮頌》的聖樂,鐘聲特別地響亮,如〈牢獄〉場景一進入,背景是大海浪濤,夾雜著鐘聲響起。複沓多次的暗燈、鐘聲、海濤聲貫穿全劇,是隱喻、是象徵,是寓意,並達成全劇詩感節奏的統一。
    以美學的追求,表達哲學的思考。徐曉鐘版的《浮士德》話劇,它的藝術魅力就建立在詩般簡潔、詩般精練、詩般雋永的典雅風格上。

    面對前輩的經典作品,後人常以借用或改編來處理之。比較歌德《浮士德》原著與徐曉鐘版《浮士德》話劇後,卻發現徐版《浮士德》似乎是超越了借用或改編,而是挑戰重現經典、移植經典。
    重現經典,除了掌握哲理思考的主題外,徐版《浮士德》話劇還將重現的意義體現在情節、服飾上。經典情節,如黑狗變魔鬼、浮士德用血和魔鬼簽約、酒店的狂歡、浮士德和格蕾青對話宗教、群魔之舞、牢獄的拯救等等,徐版《浮士德》話劇一仍原著細節,不輕易更改。服飾上,中世紀歐式、古典的裝扮,穿梭全場,一再提醒觀眾,這是一齣歌德的《浮士德》。
    但移植經典,又必須有所改良,才不致於水土不服。最重要的改良就是語言,如果觀眾聽不懂演員在講什麼,戲就看不下去,移植的意義也就消失了。作出一齣中國觀眾能夠看懂、能夠接受的《浮士德》,這是徐版《浮士德》話劇最大的挑戰吧!因此消化原著,融會貫通,語如己出,也成為移植《浮士德》最重要的改良。
    200年前的西方經典,對現代東方人來說,必有相當的代溝隔閡。中國的戲劇大師、戲劇教育家徐曉鐘領導其藝術團隊,以刪而不改的原則,完成了一部中國觀眾能夠看懂、能夠接受的《浮士德》話劇。隨著2008年在上海、2009年在北京的公演,掌聲響起,戲劇界對此部作品已全面肯定。至於徐版《浮士德》話劇是否能引動大眾普遍性的迴響?要問的是:浮士德是不是還存在每個人的內心深處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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